众人起身见礼,纷纷让出一条道来。 常念在江老太太身侧的座位坐下,后面是宇文明珠和罗姨娘,她留下一个窈窕的背影,头都没回。 戏开唱了,江老太太本是给常念剥瓜子,见她有些红肿的,嘿嘿一笑,又换了雪梨软膏来喂给她吃,边道:“改祖母定要教你个一招半式的,省的给那混小子欺负了去。” 常念难得快应:“好!” 罗姨娘张嘴话,不知怎的又闭上口,宇文明珠拿着针线绣香囊,时不时看眼台上,罗姨娘便转为对她道:“明珠,这会子光线不好,可仔细眼睛。” 宇文明珠淡淡“嗯”一声,手上动作不停。 罗姨娘又问:“难不成是赶着送人?” 明珠再应一声:“嗯。” 常念的耳朵竖了起来,仔细听身后的动静,心中杂七杂八地想着。 香囊定是送给心上人。 宇文明珠还赶着看戏这会子绣。 难不成头进府就想挑衅她么?! 休想!!! 这出戏唱了什么常念全然不知,只知晓戏散了之后就差笙夏樟拿针线来,又找了个简单花样,她连厢房也不回,另找了一间空置的房间,就在宇文明珠所住的房间对面。 两盏灯互相映照,直到天明。 清晨两扇门几乎是同一时间打开,宇文明珠见着她,惊讶得睁大眼:“殿下?您怎么在这?” 常念扬了扬下巴:“怎么,本公主不能在此?”她瞥了眼明珠手上拿的香囊,针脚细密,绣工美,再摸摸自己绣的那糙纹路、是线头的东西,顿时不动声往身后一藏。 适时,身后传来一声“阿念。” 常念手心一紧,连忙攥紧了些,迟疑回头看了看。 江恕长身立在院子的垂花门处,不知几时来的,脸庞冷峻,仍是昨夜那身黑衣,缓步走近来,才见眼下淡淡乌青。 他走过来,俯身靠近她:“答应你的事自不会食言。” 常念的视线凝在他被咬破的嘴上,下一瞬就被打横抱了起来,江恕亲亲她的眉眼,又低声说了什么,她没听清,头脑发懵,只记得把那个香囊胡挂到他间的革带上,不忘打了个死结。 一直在身后的宇文明珠愣愣看着,恍然有点像做梦。 明珠记得,宁远侯一直是冷漠凉薄的啊,谈经阔论,武术招式,带兵打仗,样样出类拔萃,有时候都不像一个普通的有血有的人,因为他对别人狠,对自己更则。 父亲也总说,太过凉薄狠心的人,好,也不好。 好,是于家国大义而言,宁远侯是天生的掌权者,冷静理智,客观秉公,像一座巍峨壮阔的高山,阻在敌人刀剑前,守护着西北几十万民众。 不好,是对身边的至亲至而言,江恕有责任与义务,唯独没有一份炙热浓烈的情,自老侯爷和老夫人逝去这么多年,他脸上几时有过别的表情,便是江老太太病重,回来也只肃着脸吩咐府医进去看诊抓药。 明珠摇摇头,不再多想了,她拿着装了安神药材的香囊走出院子,往江宅东南方向去。 东南院落,住着叙清。 第51章 脾气 江恕,你是想反了不成?…… 当年一场恶战, 叙清双腿中了淬了毒的暗箭,救回来时又因战场混耽误了最佳诊治时刻,待军医赶来, 为保住这条命, 不得不截去小腿。这些年,每逢换季,被截去的地方都会隐隐作痛,至寒冬腊月,更是疼痛难忍, 彻夜不眠,久而久之心神躁不宁,夜间总睡不下。早些年江恕也请太医来看过, 只是伤情太重,纵有药汤养着,病却难除。 明珠在府上兜兜转转绕了许久, 直到夜了,才走来东南院落。屋内还点着一盏灯,窗户纸上倒映出男人清瘦直的身影,五官轮廓温和, 随着他翻页的动作泛出书香气。 明珠却始终记得他追随宁远侯上沙场时的英姿发, 一身绯衣配玉带,得胜打马自街口而过时, 不知引得多少贵女芳心暗许。 整座院落安安静静的, 门口无人看守,走到里面,也未见什么来往的仆妇小厮,行在其间, 凉风阵阵拂过,竟有一种幽然的寂怕。 高大槐树上探出一双蓝的眼,怀里抱剑,往下打量一番,吹了声口哨。 叙清放下书卷,门口正传来一声敲门声响。 “谁?” 明珠捏住的手指紧了紧,顿了一瞬,柔声开口道:“是我,明珠。” 话落,里面静了半响,才传来叙清平静的声音:“夜已深,不便姑娘进门一坐,若有话,在门外说即可。” 闻言,明珠暗暗垂下眼睛,攥着那香囊道:“老夫人广邀老友组了宴席,我跟着罗姨娘一起来了,听侯爷说你身子不大好,便做了一个香囊……” “还请姑娘收回去吧。”叙清温和而不失礼貌地打断她,明珠在外急急解释道:“是装有安神药材的!” 叙清未语,俯身吹灭了灯盏。 灯光黯下那一刻,明珠的脸也跟着黯了。她站在门口没动,不知过了多久,才鼓足勇气开口:“殿下好像误会我和侯爷的关系了,今儿气冲冲的,你说我要不要去解释一二?” 又是许久没有应答。 明珠僵身站着,手指扣着门框,发髻上珠环在夜里发出盈盈的光泽,她知道那人定是坐在案几前,等她离开。 可她偏是不想走,背倚着门,语气低低道:“叙清,你就不能跟我说句话吗?哪怕两个字也好啊。” 叙清坐在案几前,眼帘微阖,终是依言开了口:“回吧。” 说两个字,当真就只是两个。 - 另一边,江恕将常念抱在肩头上扛回去,一路上来往经过的仆妇见了,眼观鼻鼻观心,纷纷垂头问好,心中却轰隆隆炸开了锅。 常念趴在江恕肩头,脸颊燥热,只觉快丢死人了,胡踢着小腿,挣扎要下来。江恕的掌心不轻不重地拍一下她的股,柔柔软软,弹回来那一下,他的声音几乎是微不可查地染上一抹黯沉。 “再动,她们都知晓了。”依誮 常念咬一怔,知晓什么了? 知晓他们闹脾气了?? 不,是她越发丢人现眼了。 思及此,常念才安分下来,鸵鸟似的把脸埋在江恕颈窝,只盼着这段路程快些,快些,再快些,最好眨眼就过。 她不闹,江恕迈着大步子,速度诚然快。不多时便回了他们下榻的厢房。 江恕将她放在案几上,遂又按住她肩膀,俯身看着她的眼睛:“难不成你以为我和明珠有旧情?” 常念万万没有料到他会这样直接的问,一下羞赧得垂下小脑袋,不过转瞬一想,她都亲眼见着宇文明珠那个时候从书房出来,孤男寡女,又待了半个时辰,且,江恕方才怎么称呼宇文明珠的? 他这样冷漠无情的人,他们成亲那会子,他还称呼她“殿下”呢,现在竟称呼宇文明珠为“明珠”!! 这还要怎么说? 常念重重哼一声,“不然呢?难道要本公主当你们是兄妹么?” 江恕微顿,沉声:“大抵也可以这么说。” 常念更郁闷了,恨恨嘟囔道:“想来宇文小姐正经人家出身,知书达礼,温婉贤惠,也不甘做妾,只怕你们是想等着本公主病死了——” “常念!”江恕的声音忽然重了些。 常念闻声一愣,肩膀轻轻颤着,眼睛眨呀眨,倏的落下一大滴泪来。 江恕神微僵,按在她肩上力道忽然轻了。 “阿念,”他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去,“别说这种胡话。” 常念扁嘴,闷声:“这才成亲不到一年,你竟,竟厉声凶我……还直呼本公主名讳,江恕,你是想反了不成?” 江恕深深皱眉,不明白为什么这一会子功夫,她的关注点便转到了这处,到底是轻轻了她纤弱的肩:“臣不敢反。” “你都凶我了,还有什么不敢的……” “今江恕立誓,若对大晋有一丝一毫不臣之心,受五雷轰顶,绝后——” 常念忽然捂住他的嘴,虽觉自个儿出尔反尔没脸见人了,仍是信奉举头三尺有神明,从心道:“你的孩子是我生的,不许绝后。”顿了顿,她又补充:“五雷轰顶也不成,我不想作小寡妇。” 江恕无奈笑笑:“不是说我要反了?” 常念一双雾蒙蒙的眼落在他漆的深眸,语气变得认真:“你会吗?” 江恕肃然:“不会。” “哦。”常念垂头不说话了。 因这一小曲,江恕略微回忆一番方才他说到哪处,才接着道:“先生老来得女,对明珠十分疼,我与她是同窗之谊,叙清时越也是。今明珠是去看叙清的。” 他头一回跟人解释什么,言语间总显得生疏苍白,然简单利落,没有半句废话。 常念听明白了,懵懵地抬头,想起之前路时遇到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男人。 宇文明珠去看他,那难不成是…… 常念的脑海中已然想出另一部故事:青梅竹马,横生变故,姑娘痴心不改,可良人残缺双腿,心生自卑,已不愿再平白拖累。 这回,算是八九不离十了。 江恕见她拧眉深思,不知又想到哪处,便问:“想什么呢?” 常念摇头,伸手要去解开他间那个不堪入目的香囊,概因当时打了死结,这会子怎么解也解不开。 江恕瞧着那双作的手,无声叹息一下,遂握上去:“别折腾了,我戴着便是。” 常念小声道:“……丑。” 江恕语气一本正经:“无人敢说。” “这么说,你也觉得它丑了??”常念哼哼两声,从他前钻出来。 她可以说这香囊丑,可他就是不行! 尤其是,宇文明珠的香囊绣得那样好看,今儿个她之所以气闷,大半皆因香囊,妾不妾倒没那么要紧,毕竟若江恕当真有意,与宇文明珠的婚事早成了。 她绣工不好,拿不出手,忽然见着比自己好千万倍的,又是这样微妙的关系,哪个姑娘家心底没个龃龉? 常念自知作不得那活菩萨,也从未要求自己去当那喜怒不由心的圣人。 这世上,处处隐忍退让的人大抵比会哭会闹的多受许多委屈,一半是别人给的,一半是自己给的。 虞贵妃很早就教过闺女这个道理。 可,待江恕觉察出那话彻底得罪了常念,已是晚了。 小姑娘的心思,弯弯绕绕,一会子变一个样,比翻书还快。BZTDSw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