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广和这次心疾疼的异常凶猛。他蹙眉咬牙忍耐,口中却仍不忘反驳道:世人皆晓,大隋长公主韶华,年仅十六,历经三任驸马,三位驸马皆死于非命。叶侯大好年华,何苦为了这世间虚无缥缈的情,虚掷了一生 他语声渐低,说至最后,渐渐染上无尽悲凉。 叶慕辰孤此生命途已定。孤已经,失去了太多人,孤不想到最后,归于幽冥黄泉时,仍背负着一身的罪孽。这些血啊太多了,再也洗不干净了! 语声越来越低。 最后头一偏,整个人软了下去,无声地滑倒,落入叶慕辰怀抱中。原本游走周身的赤筋脉缓缓沉寂下去。两排赤金睫纤秾,鸟羽般轻轻颤动,在他绝眉眼间投下一片影。 夕余晖投在他一袭朱衣,碎芒跳跃其间,带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。 叶慕辰小心翼翼将人抱在怀中,喃喃道:韶华,这些罪孽,从此都由我来背负。哪怕背负一世骂名,哪怕此生孤注一掷不得善终,我也断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走入仙阁大门一步!我叶慕辰之,便该由我亲手护着!韶华,我愿意等你,愿意担这一身污名,愿意陪着你一起生一起亡。 大隋昭十一年三月三,金乌西沉,长长的夕余晖投于一座荒草丛生的废。第一重门外,两个人相互依偎,如一对走入绝境的亡命鸳鸯,抵死颈绵。 两人披散的青丝缭绕在一处,朱衣与玄袍相映。耳鬓厮磨,无限依恋。 不知过了多久,叶慕辰方小心地从怀中摸出一枚戒指,从中取出一枚忘忧丹。他以口哺喂,两人的瓣碰触。 那人柔软而又甜。 叶慕辰轻轻地、反复地摩挲,受那人间的微凉。 恋恋不舍,却又不得不舍。他是如此深重地着怀中这个小少年,一十六年呵!这个他自十六年起便抱过的襁褓中婴儿,如今早已长成风华无双的少年。于这漫长的时光长河中,如一枚滚烫的烙印,镌刻于他神魂深处,早已化作他的骨中骨、血中血,事到如今,让他如何割舍的下?恋慕着一个人,无非是织茧,不知何年月,他叶慕辰方有幸可以化蝶。 便化作了蝶,湮灭成尘,他亦会护着他的韶华。 韶华,你且等等我总有一,我会叫你心甘情愿地做我叶慕辰的,生同衾枕,死同葬!叶慕辰吻了又吻,终究忍住没舍得越雷池一步。他将人轻轻打横抱起,穿过无数雪白的帘帷。那人长长的青丝垂落地面,如月华倾泻。 三寸高的门槛,他却迈不进去。 如今的韶华内遍地制,门槛内只限南广和一人出入。就连南广和的贴身内侍小三儿都只能止步于此。 叶慕辰无奈地叹息一声,驻足第二重门朱红殿柱,随后缓缓地靠柱而坐。他将人抱在怀中,让那人枕着他的膝,不由得苦笑。 待忘忧丹服下后,那人便会陷入一场清甜而又美的梦境。如此,他今夜便可如约举事。也不知道在那人梦中,会不会有自己的出现。 夕西下,韶华外数百株娑婆沙华神树突然间无风自动。 木叶萧萧。 山雨来风楼。 作者有话要说: 【注】1.圣旨部分参考百度;2.碧玉年华指的是16岁 第3章 初遇 南广和只觉得眼皮很沉。异常沉。 恍恍惚惚间,脚下如同踏在白茫茫的一望无际的云深处,深一脚浅一脚。他只得诧异地停下,扯了扯领口,随即目光落在身上这套玄底绣着金凤凰的新妇婚服,雪娑婆花枝浅淡地游走于金凤周身,是大隋长公主出嫁才能穿的制式,凤翔九天。 南广和原地转了个圈,心下简直诧异到了极点! 这一定是个梦! 南广和自嘲地想。虽然除了父皇母妃及几个深内侍外,无人知晓他原是大隋皇子,不是什么劳什子公主,但他这公主做的也不甚地道。自七岁那年,他便闯下杀夫的赫赫凶名。是了,他曾陆续有过三位准驸马,然后这三位无一例外均在成亲前死于非命。 无一人曾与他拜堂。 无一人曾与他共祝天地。 无一人,曾亲手与他换上这套大隋朝公主制式的婚服。 所以眼下这般景象,必然便是在梦中无疑了! 南广和闷闷地蜷身卧倒于白云深处,以手支头,沉重的眼皮再也不动分毫。入梦前依稀瞧见一座白帘幕轻扬的殿,小轩窗支起,有人隐约凑在他耳边说话。殿下,臣此生定不负你。 那话语分明是甜的。不知为何却有裹着蜂的深沉的苦涩,从脑海深处漫出来,海一样随月亮起落而起汐。 起,朦胧中似有一人,叹息着用指尖划过他的眉他的眼,一遍又一遍,似有无限眷恋。汐落,那处空空,一片黑暗。 南广和按住心口。苦笑着想,又疼了,约莫是心疾又犯了吧。 他如今这身子骨,动不得气,伤不得神,否则从天灵盖到腹之间,无一处不撕扯着疼。一时仿佛置身于千年冰窖,周身寒冷,眉与发丝都结霜。一时又仿佛置身于浩浩熔炉,烈焰焚身,恨不得能从口中吐出鲜红火舌,七窍生烟。 既然伤不得,气不得,不如索洗洗睡了。 一大片白茫茫的云海深处,就连风声亦静止了,静谧的仿若亘古洪荒。南广和卧于其中,不觉做了一个悠长而连绵的梦。 梦中他竟然回到了幼时。彼时他还是个孩童,母妃笑的雍容高华,将他搂在怀中。他小小的身子不住地轻微上下起伏。耳边不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。间或一两声清脆的铃铛脆响,叮铃,叮铃又甜又安详。动听极了! 是了,那是昭元年。他与母妃坐在四角挂着铜铃的南氏皇族马车中,沿着御道缓缓而行,去给三十六诸侯之首的叶侯爷兼镇国将军贺寿。 父皇眉目含笑,在马车外向他们母子伸出一只手。肤白如玉。享尽荣华的一只手。便连广和也不知晓为何,他盯着父皇那只手凝视良久,方才移开目光。 叶侯府门楼巍峨,高高挂着那块大隋朝开国始皇帝亲手题字的匾额,历经三百余年,那手龙飞凤舞的字迹仍鲜明如昨。也有人说,那分明是大隋开国元后的亲笔。始皇帝乃一介武夫出身,哪能写的如此好字! 南广和想起这茬儿,不由得笑了笑,愈发往母妃怀中靠了靠,贪婪地闭上眼。彼时母妃韶龄盛颜,最将娑婆沙华花瓣碾碎了研磨成汁,细心地描摹在额间。那抹娑婆沙华特有的馥郁沉香于南广和而言,久远的,就像一个迢递的梦,不惜千万里跨越山海而来。 韶龄盛颜的母妃、大隋朝三千宠在一身的贵妃娘娘,轻轻地将南广和抱下地。 昭元年,南广和年仅六岁,梳着双丫髻,一身淡金织衫儿,漂亮的雌雄莫辨。昂头看人的时候,丹凤眼儿微微上挑,说不出的神气傲娇。 他好奇地四处瞅了一眼。叶侯府门前蹲着一对儿石头狮子,石狮高大,他身高尚不及狮子颌下。 叶侯府一家有品级的男丁皆已等候在门外,衣冠整肃,行礼恭敬。 十一岁的叶慕辰亦在其中。 彼时少年郎一身玄锦袍,眉目清俊,尚未束发。偶尔抬头瞥人时,单眼皮一,投来的目光如如电。 但当那少年郎目光下垂的时候,则萧萧肃肃,拔若一株明月下的冷松。说不出的好看。 叶侯府为了接隋帝亲临,特地疏散了所有闲杂人等。老叶侯亲自将帝君一家三口引至花厅坐下,席间众人言笑宴宴,觥筹错间颇有宾主相得君明臣贤之意。 南广和觉得无趣。仗着年纪小,身份又尊贵,他调皮地从高靠背椅子上溜下来,上下打量末座那位绷着脸一本假正经的少年郎。从叶慕辰那厮紧绷着的下巴,一直瞧到按在间五指紧攥的手,越瞧越觉得有意思。眼见着他越瞧,那个冷着脸的少年郎浑身绷的越紧,如一支上了弦的箭,随时准备发出去似的。 南广和实在忍不住,要逗一逗这厮。 他一溜烟儿奔过去,双丫髻上挂着的淡金绸带随风飘啊飘的,快的如同一只淡金雀儿。 扑通! 他扑入叶慕辰怀中,然后快速地手脚并用地住那厮,挂在他身上如同一个挂件般。白绣金凤的小靴子踩在叶慕辰拳头上,高高昂起头。 殿下,你叶慕辰猝不及防,险些叫这小孩吓了一跳。他拳头托着娇生惯养的小殿下,没好气道:臣皮厚糙的,您小心摔着! 南广和不搭理他,咯咯一笑,出缺了两颗大门牙的黑的口。然后扭头看向围桌而坐的几个大人,脆生生道:父皇,小叶将军生的这样好看,不如你就将他赏赐给儿臣吧! 隋帝与贵妃娘娘并肩高高坐在上首,闻听此言,皆吃了一惊,随即大笑。母妃以袖遮面,笑得明不可方物,额间一抹紫娑婆沙华簌簌震动。 陪坐的叶将军一脸尴尬,胡须耸动,又想笑又不知道说什么好。 当时两人实在凑得太近。 南广和抱着人蹭来窜去,丫髻上两条淡金垂髫绸带不断扫在叶慕辰的颈窝。叶慕辰的要命,偏偏当事人还丝毫不自觉,抱着他嗅来嗅去,小猫似的。还是一只掉牙的小猫。 少年叶慕辰将拳头捏的咯咯响,眼神恶狠狠扫了广和一眼。 不敢揍他,只得僵硬着声线闷声闷气道:殿下说笑了,末将并不是玩物,怎可随意赏赐与人。 年方六岁的豁牙小殿下了一口气,笑起来都漏风。可是本殿下喜你啊! 说完犹嫌不够,吧唧! 模仿父皇盖玉玺那样,在小叶将军脸上打了个印记。 堂哄笑。 叶慕辰耳尖蹭地一下红了。却不是羞的。气的! 自从老叶侯夫人、叶慕辰姐弟俩的生母病故后,侯府上掌家的女主人便一直空缺。这位叶老夫人都快愁白了头发。此刻她见大隋朝最尊贵的一家三口到访,其乐融融,小殿下又言词有趣,不由得起了点别样心思。 叶老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,慈地瞅着广和殿下。心里当他是位货真价实的公主,大着胆子与贵妃娘娘调侃道:韶华殿下打小儿就玉雪可,钟灵毓秀。如今年岁渐长,愈发娇花儿似的招人。将来也不知谁家有这齐天的大福气,能尚公主呢! 贵妃娘娘笑容一顿。下意识地,朝那边笑得没心没肺的广和瞥了一眼,内心深深叹了口气。因之不可言说的缘故,皇儿一直被当作小姑娘般娇养。如今年岁小还好说,将来若一长大,仙阁仍坚持不肯放手,怕不是要误了小广和的一辈子。 隋帝眼角淡淡扫过席间众人神,不动声地拍了拍妃小手,笑了笑。韶华还小呢,朕还想多养几年。 只字不提尚公主的世家人选,也不接叶侯府的话茬。 叶老夫人冷不丁面碰了个软钉子,大失所望。内心不免为孙儿鸣不平,乖孙叶慕辰虽然话少了点,闷葫芦一个,但生的俊俏啊!这一辈叶侯府只有叶慕辰一个男丁,待他长成便是铁板钉钉的新一任侯爷,说不能还能袭镇国将军的名头。如他爹那样,集叶家儿郎所有的荣耀于一身。 这样好的条件!若不是因为他爹常年带兵在外,儿女婚姻大事无亲生父母做主算不得准,哪儿轮得到今当面吃帝君这枚软钉子?! 叶老夫人心忿忿,却又不敢显出来。笑容倏然凉了许多。 一众人里,大约只有南广和是真的没听出这番对话里隐藏的波涛汹涌的心思。 他拧着眉头不道:为什么提尚公主?本殿下喜他,父皇将他招进里给儿臣做伴读就是! 又胡言语了!贵妃娘娘赶紧伸手将广和一把搂回去,抱在怀里,温柔安抚道:你是公主,将来给你陪读的自然都是臣子家的姑娘,怎么净和小叶校尉纠不休。 叶慕辰十岁随镇国将军参军,身上已有军功,因着出身将军府,便封了个校尉。只有广和小,分不清军衔,跟着叶将军的头衔胡地喊着小叶将军。 贵妃娘娘一开口,堂内气氛就冷了三分。这门还没说出口的亲事,就此彻底凉了。 叶慕辰愣了愣,扫了一眼依偎在皇妃怀中兀自不依不饶的小广和,不觉出深思的神。他却是不要尚公主的! 这位公主娇滴滴的,行事大胆,小孩儿一个,就敢搂着他往他脸上盖戳! 叶慕辰心下颇有些不以为然,捏着小拳头,身体绷的越发直了。越发替给南氏皇族卖命的老爹觉得不值。 南广和丝毫没察觉异样。他此刻心里只觉得有些不甘。难得找到个年少又会武功的小伙伴,远比娥太监们有趣,心里觉得十分稀罕。 他将整个人滚在母妃怀中,又又。抬起一双明亮的丹凤眼,软声软气地央求道:那些小姑娘有什么趣!又不能教我骑马,又不会与我比赛箭,我不要! 贵妃娘娘一脸无奈地笑。 隋帝开口淡淡道:既然你想学骑马箭,朕过几便替你寻个师父就是了。 真的?小广和一脸意外之喜,一双丹凤眼儿眼睛亮晶晶的,漂亮极了。 唔,父皇见他喜的那模样,忍不住也笑了。君无戏言。 没过几,父皇果然便招来了国师大人的首徒,崖涘。 再后来,南广和便不怎么搭理这位不识抬举的小叶将军了。山不来就孤,孤还偏不就这座疙瘩山了!年岁越长,韶华殿下越是气定神闲,修炼的气质高华,浑似彻底忘却了幼年初遇时亲口盖下的那个戳儿。偶尔与叶慕辰在深中撞见,南广和都对其目不斜视,一脸平淡,举止从容有度。 而叶慕辰叶慕辰那厮则从此避他如洪水猛兽,每次入撞见这位小殿下,都离的远远儿的。谈问答间,他比这位殿下更端正,更从容,面上也更疏离。 啧,竹马青梅,两见两相厌! 作者有话要说: 表急!攻君此刻的高傲,后都会化作受宠若惊的眼泪。呜呜呜,一瞬间好污!捂脸跑 第4章 缘起 昭元年于叶侯府。 真的?南广和对小叶将军求之不得,却反而得到帝君一诺,说将给他招一位公主师。不是采花斗草的小姑娘,而是一位真正的师父。六岁的南广和一脸意外之喜,一双丹凤眼儿眼睛亮晶晶的,漂亮极了。 唔,隋帝见他喜的那模样,忍不住也笑了。君无戏言。bZtdSw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