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朝轻轻叹了口气,许久之后才整理好情绪,对李棠月道:“从前我问过他一次,哥哥说让我不必费心,想来他是有自己的主意的,我又如何能管到他头上呢。” “也是,”李棠月忖了忖道,“那他可曾提过,喜什么样的姑娘吗?” 这是整个含清斋,乃至是全京城贵女都关心的问题,连姜燕羽与苏宛如都悄然看了过来,但彼此都带着薄纱幕篱,并不惹人注意。 阿朝只摇摇头:“他从未在我面前提过这些。” 她其实也想过嫂嫂会是什么样的人。 哥哥是官居首辅,自然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。 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,能将府内一应事务打理得妥妥当当的,似乎最适合他。 又或者,是一位名天下的才女,是能读懂他的诗,懂他的理想抱负,能与他产生共鸣,带给他心灵藉的人。 哥哥……其实是个很孤独的人啊。 可不论如何,终究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的。 好在戴着幕篱,外人瞧不见她眼底淡淡的失落。 旁边很快没了声音,苏宛如又忍不住琢磨,难道谢阁老只是对这个妹妹超出了寻常兄妹的界限,而阿朝本人并不知晓他的心思?所以阿朝在问这些时,他并不好正面回答? 一番思量之后,苏宛如自己都觉得费解。 她是真的想问一句:“他愿意上元陪你放荷花灯、牵你的手逛玉钩桥,这是兄长对妹妹该做的吗?他每来接你下学,围棋课及时过来替你解围,你知道文渊阁到含清斋多远吗?几乎就是从紫城最东至最西,横跨大半座皇了,堂堂首辅,有这么闲?” 亲眼见证一桩秘密,又同时有多件不寻常的小事可以证明这个秘密,却又不能当面点破,苏宛如觉得自己快要憋屈死了。 尤其在姜燕羽面前,她又不好多说。 苏宛如明白姜燕羽的心思,只是自从两年前被拒,便不敢在姜燕羽跟前多提谢昶了,但也未曾听说她对其他人有意。 她素来眼高于顶,泛泛之辈如何入得了她的眼? 有几位公侯世家的子弟,她是连正眼都不愿瞧的,去岁的上元,那位新科榜眼猜出了她的灯谜,她还不是转身就走。 岁末时,崇宁公主想让谢阁老来含清斋授课,姜燕羽当时并未表态,苏宛如便知道,她心中恐怕还是念着那位的。 挂完五彩笺,苏姜二人进了花神庙,李棠月带着阿朝到后山种花。 花朝节历来有种花挑菜的风俗,花神庙年年也会提供花树的幼苗,供香客们种植、观赏。 李棠月挑了一株桃树幼苗,“桃花开时,可以做桃花糕,待夏结了桃子,我定是要亲自过来采摘的,桃胶到时还可以拿来做羹汤。” 阿朝不抿一笑,这姑娘果然脑子都是吃喝二字。 李棠月拨了拨手里的桃树叶,越瞧越喜,“阿朝你种什么?” 果然还是牡丹、桃花和海棠最受小娘子们,阿朝逛了一圈,竟然在角落里看到一株白兰,“就这个吧。” 从前南浔的院子里就有一株白兰,哥哥送她的及笄贺礼也是一支白兰发笄。 两人便到后山挑了处空地,将桃树苗和白兰花苗栽了下去。 李棠月很是期待桃树能很快开花结果,阿朝也盼望着白兰早长大,来若有机会,或许可以带哥哥来瞧。 花神庙的斋饭也是一大特。 漫山遍野的荠菜最是新鲜,用来做荠菜羹、荠菜卷、荠菜饺子,哪怕光是凉拌都有滋有味,这时节的笋也极为鲜脆,为了合小娘子们的喜好,花神庙还会采摘新鲜的花瓣做成各式各样的点心。 她们在庙里的膳堂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,外面就是灼灼桃花、葳蕤草木,微风拂过柳枝,携来淡淡的芳草气息,煞是惬意。 李棠月甚至还点了一壶桃花酒。 阿朝谨记上回鹿血酒的教训,即便桃花酒对身子无碍,在外面她也不敢碰的。 跑堂的小二过来问:“姑娘喝什么茶?” 阿朝扫了眼食单,要了一壶茉莉花茶。 凌砚受命在暗中保护她,上回未园的事一出,大人虽未责罚,但眼可见是动了大怒的,这回姑娘出门,他必然是寸步不离地盯着,尤其姑娘在外面每一样入口的东西都要仔细。 瑞接过他手里的银针,给桌上的饭菜和花茶都验了毒,这才放心让阿朝用膳。 李棠月见这阵仗都惊得说不出话,“你们府上用膳也太仔细了。” 她也是带了丫鬟出来的,因着晌午过后还有更热闹的十二花神舞,中间有段时辰的空暇,她素又有午睡的习惯,便遣丫鬟去寻庙里的管事,到后院开两间厢房留待午后歇个晌。 阿朝也觉得验毒很麻烦,不过哥哥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,仔细些也没什么不好。 两人用完午膳,便到后山的厢房歇息。 整个后院烟熏火燎,中央是一尊青铜大鼎,一旁设条案,供留宿后山的香客祭拜花神,有祈求丰收的花农,也有求姻缘的小娘子。 好在晌午这会儿香客们都在膳堂,或者回到自己的厢房休息,别院还算清静。 厢房内陈设古旧,显然有了些年头,不过洒扫得倒是很干净,屋外的环境也很清幽。 阿朝在临窗的案几前坐下,瑞无奈地拿出包袱里带来的书本。 “姑娘真的不小憩一会么?” 阿朝摇摇头,还是决定利用这点时间,将《九章算术》均输一卷中未吃透的问题拿出来重新做一遍。 以她现在的水平,要想考进前三名可不容易,至少姜燕羽与崔诗咏这样的,都是自幼学习算术的,想要短时间内赶上她们很难。 她静下心算题,瑞也不敢打搅,轻手轻脚到门外候着。 李棠月的丫鬟翠芝也候在门外,两人说了会话,便见后院的管事匆匆朝这边过来,说后山园圃几个小娘子为争一处光线充足的空地起了冲突,手底下的家丁扭打在一起,坏了不少新栽的树苗,其中就有阿朝的白兰和李棠月的桃花。 两个丫鬟俱是一惊,忙去禀报自家的主子。 李棠月饮了酒,这会有点上头,才歇息下来,便不想下地了,直接让翠芝去处理。 翠芝来唤瑞一道过去,两个人说话也多一道分量,该赔的赔,重栽便重栽,可空地都是她们花银子买的,讲究个先来后到,定不能被人抢了去。 阿朝搁下手中的笔,“要不我同你们一道过去吧?” 这事说大也不大,瑞道:“姑娘继续温书吧,奴婢去瞧瞧就成,外头听说吵得很凶,没得误伤了姑娘。” 阿朝想了想,点点头:“那你们过去吧,自己当心些,莫与人起了冲突。” 两个丫鬟颔首应下,便跟着管事去后山了。 凌砚见人出来很是诧异,瑞只得停下来同他解释一番前因后果。 回想起方才后山的确有人滋事,凌砚只好道:“快去快回,姑娘跟前不能离了人。” 瑞点点头,赶忙加快了步伐。 才在后院守了一会,暗卫小六突然火急火燎地来禀:“主子在棋盘街遇刺,受了重伤,那边快要挡不住了!” 凌砚眉心一凛,大步往外道:“说清楚!” 小六一边走,边着气猜测道:“梁王世子放北疆途中身亡的消息今早传至京城,梁王与主上积怨已深,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,怕是那边忍不住出手了……” 凌砚眸光冷寒,不由得攥紧了间的弯刀。 殷重玉进诏狱前就被他废了一只手,入诏狱后受尽酷刑,主子原本就没想留他这条命,梁王痛失子,定然不肯罢休。双方早就撕破了脸,今的刺杀恐怕也是无所顾忌。 思及此,他回首看了眼厢房的方向,咬牙冷声道:“留几个人在此处保护姑娘的安危,其余人跟我走!” 阿朝算完第七题,听到一阵叩门声,以为是瑞回来了。 正要去开门,又见那人不说话,只是不停叩门,不由得心下一紧,提防道:“是谁?” 门外这才传来陌生的男子声音:“小的是后院茶房的伙计,您身边那位姑娘离开前,托小的给您烧一壶茶送来。” 阿朝皱了皱眉头,她也没说要喝茶呀。 难道是瑞吩咐的? 屋内只有她一人,阿朝不敢贸然开门,迟疑了一会,屋外忽然传来一道低沉冷厉的嗓音。 “这是什么茶,验过再进!” 那伙计似是被吓了一跳,气急道:“你们姑娘自己要的茶,我亲自送来,还成了害你们姑娘的不成!” “这是规矩。” 听这声音,这名男子应该是哥哥派来保护她的暗卫。 那伙计闻言似是不耐烦了,直接道:“既如此,这茶我也不送了,你们姑娘想喝,你们自己烧去吧!” 阿朝听到脚步声愈来愈远,这才小心翼翼打开门,看到那名黑衣劲装护卫正在指挥身后的下属:“跟过去看看。” 那人忙领命下去了,劲装暗卫这才转过身来,朝她行了拜礼:“大人有令,姑娘出门在外,万事需得仔细,方才搅扰到姑娘,还望姑娘恕罪。” 保护她是暗卫职责所在,阿朝自然不会怪罪。 她颔首道了谢,无意间对上那人郁的眉眼和眼下一道伤疤,吓得心口猛地一颤,本能地察觉出一种危险的气息。 但念在方才这人取出银针要替她试毒,便也没有多想。 暗卫都是刀山火海里行走的人,模样上定要比寻常人凶戾些吧。 阿朝喉咙有点紧:“无妨的,我原也没有要茶。对了,凌侍卫何在?” 这些人都未曾在她跟前过脸,她还是对凌砚悉些,却没有见到他人。 黑衣暗卫回道:“大人那边出了些棘手的事情,凌侍卫赶回去处理了。” 阿朝脸一白,不由得攥紧了门框:“哥哥没事吧?” 暗卫突然抬头一笑,眸光陡然透出一股锋利:“姑娘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。” …… 凌砚赶回来时,谢昶已经在诏狱的刑房了。 酷刑还在继续,刑架上挂了一排血淋淋的人,身上的伤口纵横错,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面貌,鞭声、锁链声、嚎叫声在浓郁的血腥气中碰撞织。 谢昶置若罔闻,闭眼坐在太师椅上,手中摩挲着一串檀木念珠,烛火下的眉眼比往更要冷淡三分。 凌砚松了口气上前:“主子可无碍?属下听闻梁……” 谢昶听到这声,霍然睁开眼睛,脸几乎在一瞬间沉:“谁让你回来的?我不是让你在花神庙护着她?” 凌砚当即懵了神:“是小六赶来同我说您遇刺受伤,我怕这边人手不够,这才……” 话音未完,已经意识到不对。 谢昶的脸非常难看,几乎就是戾到极致,只丢下一句:“她若有任何差池,你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。” 说完连刑架上抓来的几个刺客都没再过问,直接大步朝外出了诏狱,翻身上马,朝花神庙的方向疾驰而去。BzTdsw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