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啊,若不是顾及箭伤,首辅大人可能会罚得更厉害。苻家世代士族皆为儒士,又位极人臣,无论是首辅大人还是咱们那位 明的娘娘,都不会允许朝中文武重臣皆出自一家。”魏惊鸿叹道,“可苻离那倔 子你也知道,后背都被 烂了也不改口,如今下不了 了,被关在家中养伤呢。” “为什么呢?”姜颜忽然问。 魏惊鸿一愣:“什么‘为什么’?” 姜颜低声道:“他为什么不改口?为什么不服输?” “还能有为什么,自古以来,文人士子皆是政治的牺牲品,有人靠拨 口舌上位,也有人因直言进谏而亡,是生是死谁说的清呢。”魏惊鸿道,“这大明皇朝看上去国泰民安、升平盛世,其实只是金玉其外风雨飘摇,做文臣守护不了他想守护的东西啊。” 姜颜心中有些莫名的沉重,问道:“那苻首辅同意他去做武将吗?” 魏惊鸿连连摇头:“哪能啊,僵着呢。苻离也没打算一步成功,可能得磨上一年半载罢,只是提前让他爹有个准备。” 既是要斗上一年半载,苻离少不得还得回国子监待上一阵。姜颜淡淡一笑:“真傻。那不是白挨打了么?” “安心,苻离这人每一步行动都有他自己的目的,不会吃亏的。”说着,魏惊鸿倾身神秘一笑,“今天下午我会告假前去探望他,你可有什么情笺啊、信物啊之类的托我传达?” 姜颜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可以送情笺给他的人了。 愣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:哦,险些忘了老国公给他们俩订了婚约呢! 一提起这茬就头疼。 想了想,她从案几上 出一篇文章递到魏惊鸿面前,文章上一个鲜红的‘一甲’特别醒目。 魏惊鸿接过那份文章,纳闷道:“你这是何意?” “喏,拿去刺 一下他。”姜颜托着下巴垂着眼,懒洋洋笑道:“让他早些养好伤回来,这第一名我都当腻了。” 魏惊鸿白眼翻到后脑勺,说了声“好生狂妄”,到底将文章折好 入袖中,念叨道:“小娘子这 问品也是够奇怪的,真是不懂你们。” 姜颜意味深长道:“不只是你,我也看不懂。”有话说多了是误会,说错了是尴尬,不如不说,顺其自然。 下了一夜的雪,第二 起来, 目银装素裹。 南方少见雪,国子监的学生们少见的兴奋,姜颜却觉出几分凄寒来。朔州的那场大雪,足够她冷上一辈子。 今 是最后一天讲学,身旁的位置依旧空着,姜颜心想今年大约是见不到苻离了。不知为何,竟隐隐生出一丝‘今年并不圆 ’的念头来。 正 慨着,一条修长 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外,姜颜不经意一瞥,随即怔住。 风摇雪落,清风霁月的少年卓然而立。在所有人讶异的目光中,苻离一身端正整齐的雪 儒服,面 从容地进了门,而后朝正在讲学的博士躬身行礼,动作有些许的僵硬。 博士是听说苻离的伤势的,大概没料到他会在最后一天中途出现,博士捧着书册怔了一会儿,才点头让他落座。 于是苻离又顶着众人的视线,一步一步朝姜颜身侧的案几走去。他的伤应该还很严重,尽管极力掩饰,但姜颜依旧能看到他身形步伐的不自然,尤其是屈腿落座的时候,苻离的眉头紧锁,抿着 极力忍耐肩背的伤痛,待到坐好,额角已渗出了细密的冷汗。 姜颜的一双眼黏在苻离身上,连博士讲了什么内容都一概不知。她实在不明白,明 国子监就要休假了,他何必赶在最后一天忍痛来此走一遭?反正已病假了好几 ,也不在乎多这一天。 苻离这人,总是教她猜不透想法的。 姜颜思绪叠涌,苻离却像是没事人般端坐,背脊 直,一眨一眨地望着前方,聆听博士拉长语调摇头晃脑地念着‘之乎者也’。 还说自己不喜读书呢,这不是 认真的嘛。如此想着,姜颜便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,认真听讲。 只是她并未发觉,在她听得入神之时,看似认真的苻大公子悄悄调转视线,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便再也未曾离开。 人生本就是负重前行。他 身伤痛,踏雪而来,不知是因为两家阵营针锋相对的宿怨,还是见到对方那份‘一甲’文章的不甘,亦或是同甘共苦后的情窦初开……命运早已 成一团 麻,没了答案。 离散学还有一刻钟,姜颜却早已坐立难安,想着同苻离聊上两句,问问他到底打算如何处理两家婚约之事,也问问他的伤势…… 谁知还未下课,岑司业却临时布置了一个任务:让儒生们将国子监内的积雪清扫完毕,劳其筋骨,方可散学。 于是姜颜只好悻悻地随着同伴们去领扫帚。 积雪有三寸来厚,又是呵气成冰的隆冬时节,手指不一会儿便冻得僵硬,扫起来颇为困难。姜颜望着地上扫起的一堆积雪,正拧着眉思索什么,便听见魏惊鸿的大嗓门从身后传来:“姜小娘子!你在发什么呆呢?” 姜颜回身一看,只见魏惊鸿扛着一把铁锹,同苻离并肩站在一丈远的地方,一个笑颜如 ,一个面 清冷。 “想堆雪人。”姜颜回答,随即视线落在苻离身上,好心道,“苻大公子还有伤,可以不用来扫雪的。” “别管他!你在这扫来扫去,他哪还能坐得住啊!眼巴巴跟来又不好意思同你说话,就知道逞强!” “魏惊鸿!” “好好好,我不说,不说!苻离你快将铲子放下!”魏惊鸿大步跳到姜颜身边站定,一副不怕死的模样,朝姜颜道,“小娘子想堆雪人便堆,都最后一天了,司业不会生气的。” 姜颜笑着摇头:“可我怕手冷。” “这简单!”魏惊鸿丢了铲子蹲身,用手在地上滚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叠在一起,念叨道,“我给你堆个应天府独一无二的雪人!来戳个眼睛,画个鼻子,还有嘴……” 魏惊鸿天生会哄女孩儿开心,姜颜撑着扫帚看得入了神。可嘴还未 完,便见一铲子飞来,将这‘应天府独一无二的雪人’连 铲走,尸骨无存。 姜颜:“?!” 魏惊鸿:“……” 魏惊鸿僵在原地,举着 手雪水抬头,看到了一脸 沉的苻离。 “干活去,魏惊鸿。”苻大公子面 很不善,冷冷横了魏惊鸿一眼,将铲子中的雪块堆到道旁,末了还用铲子狠狠 实,直到将那四分五裂的雪人 得再没了踪迹才罢休。 “我就给小娘子堆个雪人,你生什么气。”魏惊鸿有点委屈,哭丧着脸嘀咕道,“可怜我的雪娃,平白遭受这无妄之灾……” 第31章 国子监内学习劳累, 普通监生五月份会多放一次农忙假, 但国子学内班儒生皆为官宦子弟, 无需务农,只盼着年终的这四十余 假期。 十二月十二辰时,国子学儒生齐聚博士厅, 准备聆听司业假前□□。姜颜起得稍微晚些,收拾齐整赶到博士厅外的庭院中时, 便见一群儒生凑在厅门前的石阶旁嘻嘻哈哈地指点着什么, 时不时传来一句“谁堆的”“好丑”, 不知道谁又说了句什么,凑在一块儿的儒生们哄堂大笑。 姜颜心下好奇, 拉着走来的阮玉道:“阿玉, 他们在笑什么呢?” “阿颜, 你快去看, 有人在石阶旁堆了个雪人儿!”说着,阮玉牵着姜颜来到石阶旁, 指着一侧道, “你看,可有意思啦!” 姜颜顺着阮玉的指引看去, 果然,石阶旁的角落里立着一个两尺来高的雪人。 这雪人头小身子大,拇指大的黑珠子点成眼睛,红珠子缀成的嘴巴 成一条线,本是颇为严肃的神情, 可偏偏在腮上染着两坨老大的朱砂红,严肃中又透出几分诡异的喜 。姜颜猜测,堆这个雪人的人一定是个生手,不知道雪球要滚蓬松才会显得憨态可掬,他用蛮力将上下两个雪球 得很实,雪球硬如铁,又坑坑洼洼的,看上去…… 的确很丑。 昨天扫了一下午的雪,此时道旁干干净净,唯有这个奇形怪状的雪人兀立在阶前,丑也就罢了,偏生还叫人难以忽视。 晨光初现,照在那雪人的黑眼珠上,熠熠生辉。姜颜觉出不对劲,用手扣下一只眼珠对着 光一照,顿时无言。 “这眼珠子……不会是黑珍珠嵌的罢?”人群中,有识货的人惊呼道。 说着,有人七手八脚地将雪人的嘴巴抠下来一瞧,又是数声惊呼:“谁吃 了没事做堆个雪人在这不说,还用黑珍珠做目,以红玛瑙做嘴!” 不仅如此,雪人脖子上围着的乃是上等的杭州细绢,如此貌丑又富贵的雪人儿,当真是应天府内独一无二。 “哎哎,人家忙活了一晚上才堆成这么一个雪人,你们别碰坏了!珠子还回去,是你们能抠的吗!”魏惊鸿挤进人群,从看热闹的儒生手中夺回红玛瑙珠子,歪七扭八地按回雪人嘴上,原本严肃的雪人变成了嘴角上扬的丑角儿。 见魏惊鸿如此宝贝,看热闹的人群只当是他堆的,笑闹了他几句便散去了。姜颜将手中的黑珍珠嵌回雪人眼眶,回想起昨 魏惊鸿没堆完就被苻离一铲子铲去的雪人,便问道:“这奇形怪状的雪人,可是魏公子的杰作?” 谁知魏惊鸿茫然了一瞬,哈哈笑着否决道:“我堆的雪人才不会如此丑陋!”说罢,他神秘兮兮地朝姜颜挤挤眼睛,“不过,昨夜吹灯之后某人溜出门了一趟,也不知作甚去了,回来时手都冻得通红通红,还不让我询问。” 魏惊鸿嘴里的‘某人’,不用说也知道是谁。 姜颜心下明了,眼眸一转,笼着袖子进了门,在苻离身侧坐下。 倨傲少言的苻大公子在整理书案,听到她的脚步声靠近,动作微微一顿,随即又继续整理,将书籍归类叠放。 姜颜瞥了一眼他修长的指节,果然,手背一侧有些轻微的红紫,像是受冻后留下的痕迹……未等姜颜看仔细,苻离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,不动声 地将手搭在跪坐的膝盖上,用垂下的袖口盖住手上的红痕。 钟声响,儒生就座,等待司业□□。这种场面一向是严肃的,姜颜只好暂且收回了视线。 好不容易熬到冗长的□□完毕,儒生们齐齐躬身送别夫子,一年的苦读就此告一段落。 众人三三两两地散去还家,姜颜却手握书卷刻意留到了最后,苻离提笔练字,闷声不吭地陪着她。 很快,厅内空 无人,唯有缄默的两人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静坐。 “苻大公子,你伤势未愈,还是不要悬腕练字的好。”不知静默了多久,姜颜从书卷后抬起一双灵动含笑的眼睛,慢悠悠打破沉默,“屋门口的雪人我瞧见了,虽说以珠玉为饰,模样也有些奇怪,但仔细瞧来还是有些趣味的。” 闻言,苻离缓缓搁了笔,观其神 很是受用。 姜颜又道:“那雪人,可是你亲手堆的?” 苻离默认。 “为我堆的?” “不是。” 意料之中,苻离否认得干脆。 姜颜笑了,放下书卷悠悠道:“有个人曾告诉我,你说的话十句里有一半要反过来理解,譬如你此时说‘不是’,其实是‘是’,对否?” 苻离避而不答,只冷声道:“又是魏惊鸿那厮?” “那我便当你是了。”姜颜眉眼弯弯,也学他避重就轻,用书卷敲着下巴说,“多谢你的雪人儿,我很喜 。” 苻离本 心都是被魏惊鸿‘出卖’的羞恼,甚至已在心中将魏惊鸿这样那样地揍了一顿,但一听到姜颜那句毫无掩饰的‘我很喜 ’,也不知怎的,他心中被戳破秘密的恼怒一下子烟消云散,翻涌的内心瞬间平静下来。 “你看,说句真心话也没那么难嘛。”姜颜的视线越过苻离的肩,望向竹帘半卷的窗外,忽然喟叹般道,“我来是正是桃红柳绿,不知不觉已到了寒梅吐蕾的时节。” 苻离扭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,只见窗口横斜一段白梅的枝丫,枝上点缀着十数个花苞,与白雪一 。苻离下意识接口道:“梅的花期还需十来 。我府院中有一株几十年的绿萼,花开甚美,你若愿意……” 话说到一半,他恍然想起已经要放假归家了,即便姜颜愿意随他去看,也等不到花开的时候。 姜颜知道他未说完的半句是什么,眸 微动,笑着说,“过了今 ,下次再见就得是明年开 ,可惜,我见不到应天府的寒梅开花了。”未等苻离开口,她收回视线道,“其实,有几句憋在我心中许久,一直想问你。” 苻离侧首看她,道:“你想问什么。” 姜颜合拢书卷,直视苻离清冷的眸子问道:“长辈为你我订下的那桩婚约,你待如何处置?” 该面对的总归要面对。 苻离垂下眼沉 很久,袖中的五指紧了又松,松了又紧,半晌才云淡风轻道:“我尊重你的意思。” 他装作不在意地开口,实则用眼神打量姜颜的反应。 姜颜漫不经心道:“退婚?” 话音刚落,收获苻离带着怒意的眼刀一枚。 “你瞪我作甚?”姜颜也挑着眉 回瞪他,“玉可是你亲手丢的,信物都没了,用什么娶我?” 苻离又变了脸 ,显出几分勉强的样子,冷嗤道:“不过是祖父之命,让你捡了便宜。” “这便宜,我可以不捡。” “此话何意?”bztDsW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