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和表哥、安硕两个月不在家,青儿和黛玉多得平公主、江公府、卢芳年和蒋家刘夫人照拂。她今来罗府不仅是看望朋友,也是来谢卢芳年对孩子们的照顾的。 女典卫亲自接了宁安华手中缰绳,递给属下,恭请宁安华入内:“夫人谨遵郡主之意,未敢起身相,正在房中等候郡主。” 宁安华一笑:“这便不错。” 她问了几句卢芳年的起居伤情脉象,听出这女典卫照顾卢芳年很是尽心。 正路过书房,宁安华的视线扫过几处紧闭上锁的房门。 不愧是仪鸾卫,这院子空得就似从来没有人住过。 还不知东北总督驻地会选在何处。 渤海首府广宁府,距千平关六百里,距京一千五百里。 而辽安比渤海更北,首府辽东府,距千平关不到四百里,距京足有两千二百里。 不论哪一处,若千平关破,被敌军攻至也只是几之间的事。 东北总督要和辽安将军诚合作,才能将这一潭死水盘活。 宁安华迈入正院。 和她上回来时相比,东耳房前多了几株梅树,院西多了一株红端木。正房西面的窗台上还堆着几个冰雕,不但有梅花、莲花、牡丹等四时花卉,甚至还有一尊出鞘宝刀。 今天气晴朗,空中无一丝云,光耀眼。窗檐投下的影恰好护住了几个冰雕。 冰雕后的玻璃窗子里,卢芳年斜倚在铺着粉暖褥子的暖阁中,看见宁安华,便在炕上俯身,做出个道福的样子。 她抬起头,面是笑,眼中亮盈盈的。 宁安华不也一笑。 进得房门,屋内布置得温馨雅致舒适,更胜从前。 她没拿手炉,摘了斗篷便径直进入卧房,笑道:“听说你在家里安逸得很,今真看见你的人,我才放心了。” 卢芳年面红润,人胖了几分,皮肤被养得洁白生光,眉眼间再不见愁郁之,当真和从前不一样了。 卢芳年请宁安华在身旁坐,看丫鬟们捧了茶,笑说:“夫人……郡主救我几次,我再不知道看开些,好生保养,还对得起您吗?” 宁安华笑道:“你知道看开,好生保养,是为你自己才对。我救你原不是为了让你谢我。” 手中茶汤清香,她低头品了一口。 卢芳年上次向她“请教”的内容并不止她和罗焰的生活,还有她和罗焰的相处常。 比方她记得罗焰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,想和罗焰好好相处,却连开启一个让两个人都舒服的话题都做不到。比方她想做好一个贤淑的子,想有朝一和宁安华一样,能实实在在地帮上丈夫的忙,可成婚数年,罗焰连出门收拾行装都不必她手分毫。 宁安华当然察觉到了卢芳年的问题。 罗焰只想和卢芳年相敬如宾,卢芳年却想和罗焰做一对恩夫。 卢芳年把罗焰看得太重,已经快失去自己了。 或者说,卢芳年可能从来就没有拥有过完整的“自我”。 但她不想轻率地做人生导师。 最关键的是,她不知道,对这个时代大多数女人来说,她的想法是会带来幸福,还是会带来更深的不幸。 当时,她还不知道罗焰还没有放下她。 就算到现在,她也不认为,罗焰对卢芳年无心有她多少影响。 专一并不是人的本。尤其不是这个时代男人的本。 罗焰不与卢芳年亲近心,只有一个原因:他不想。 但,作为一个位高权重的皇上心腹大臣,一个在仪鸾卫里说一不二惯了的指挥使,一个不论武力智谋都站在普通人顶峰的,自信到自傲甚至自负的男人,他真的可以接受一直仰慕他的子对他淡下去吗? 现在,她能保证清儿、黛玉和蓁蓁一世的平安,她已经不怕影响她们。 可她不确定,如果罗焰发现,卢芳年的心思不在他身上了,他会怎么对卢芳年?卢芳年当时拥有的,他出于责任的尊重、护,会不会变淡甚至会消失?到那时,她能承担起卢芳年的人生吗? 所以,那天她只给了卢芳年有关生活的建议。 罗焰既然答应过会给卢芳年一个孩子,那他应该会说到做到。 等有了孩子,卢芳年的注意自然就会从罗焰身上转移,罗焰也不会诧异自己的子更孩子。 但现在,孩子才三个多月,还不能和卢芳年互动,罗焰远在两千里外,可以预见短则五年,长则十几年都不会常回京中,作为守边大将的子,卢芳年也不可能随军,她竟然想开了。 宁安华有些好奇卢芳年想开的原因。 是经过一番生死,明白了享受当下,把握自己才最重要,还是罗焰在临行之前给她吃了什么定心丸? 不知为什么,宁安华有一种不太妙的预。 希望芳年想开不是因为…… 躺了两个多月,卢芳年看完了十来本书,绣出了一小箱小衣裳,让厨房改进了三种点心五样菜,还早早把义勇侯府堪舆图按自己的心意改了,送去工部,请照着改建。 她把这些子做的事一一拿出来给宁安华看。 宁安华说想看侯府堪舆图,她忙命把底本都找出来。 从郡王府改成义勇侯府,形制要降等,但皇上额外赐恩,规模不必变。 宁安华先看全府堪舆图,又一一把各处院落的看了,不免羡慕:“我的郡主府竟只有这个的三分大。” 不过,郡主府建得再好,她暂时也住不上了,小就小,也省得舍不得了。 卢芳年正不知怎么开口,忙接过这一句,笑说:“侯爷不在京里,郡主既喜,等建好了,只管来常住。” 分明是寻常邀请之语,宁安华却更觉不妙。 三秒之内,她决定,就算会伤害到卢芳年,她也要说开。 她故意没提她要去东北了,想引出卢芳年的话,笑问:“咱们虽好,又不是亲姑侄,亲姐妹,我怎好常住?也不合礼数。几去一次,你别嫌烦就是了。” 卢芳年忙笑道:“我虽无福做郡主的亲侄女,亲妹妹,这些年多得郡主疼照顾,心里早把郡主视作嫡亲的长辈、姐姐。又蒙郡主几回相救的大恩,细思着实无以为报。” 她声音里有非常明显的紧张与期待:“今冒昧:若郡主不弃,愿认为义母,从此侍郡主如亲母一般。”说着,她立起三指,“若有半分不孝之处,我——” 听到这里,宁安华忙说:“且不必起誓。” 不妙的预成真了。 ——卢芳年真的是因为开始把她看得更重要,才“看开”的? 这算什么“看开”? 虽然早已打算好了拒绝,可话到嘴边,宁安华却略有为难。 卢芳年对她的心不如林如海的真纯,却也至少有九分真意。 她是真心想做她的女儿…… 该拒绝还是要拒绝。 但宁安华委婉了些,先问:“义勇侯是守边大将,我家大人是文臣之首,你与我认亲,是不是犯忌讳?” 卢芳年忙道:“请郡主放心,侯爷已经先行回明陛下了。陛下知是我一心想报恩,并无它意。” 宁安华早知卢芳年能把这话问出来,罗焰和皇上必然是知情且同意的。 她心里又骂了罗焰几句,笑叹:“陛下开明,我等臣子便更应谨慎自省,不让陛下将来为难。” 卢芳年明白宁安华的意思了。 她微微垂首,笑道:“不管郡主信不信,我的话都是出自真心。” 宁安华摸了摸她的鬓发:“我知道你是真心。” 卢芳年抿:“是我冒撞了。郡主别把这事放在心上。” 宁安华笑:“芳年,不是你不好。” “做人义母,是可以只担个名儿,任儿女鞍前马后,尽心孝顺。可你不是别人。真应了你一声‘母亲’,我就必要做好第四个娘了。”她语气尽量温柔,“我好容易把孩子们养到懂事,正想松快几年,认了你,你肚子里的这个就成了我的外孙,我又要心。我这个人懒得很,连家事都不管,你是知道的。咱们还和以前一样不好?你就让我偷个懒儿罢。” 卢芳年没忍住,慢腾腾蹭到宁安华怀里:“那我嘴上不喊,心里认,郡主当不知道。” 宁安华笑问:“那我就真当不知道了?” 卢芳年抬头笑道:“郡主说什么,我怎么听不懂?” 宁安华她的脸,让她坐好,别动了腿,也别着肚子。 卢芳年笑道:“我原还想呢,若是个女孩儿,能像郡主就好了。” 判断她这话是十分真心,宁安华心内一叹:“你做娘的,不盼着孩子像你?” 卢芳年低头浅笑:“像郡主最好。千万别学我优柔寡断,多思多心,也别像我,只会些闺阁本事。” 宁安华便问:“优柔寡断的人,能在里照顾我一?能忍住断腿的疼不叫不喊?依我看,你没有你说的这些病,只有一样:妄自菲薄。还有,闺阁本事又怎么不好了?” 她一样样和卢芳年数:“读书识字,笔下文章,琴棋书画,哪样不好?从小学了这么多,不能和男人一样出仕,就是白学了?是去年你作的荷花诗不好,还是方才我看的堪舆图不好?针线女工更是大用,没有女子裁衣,天下多少人没衣裳穿呢。便是管家算账的本事,也有多少男人不知经济世事,拿不得算盘,看不懂账本,不过比你我多——” 宁安华收住了。 卢芳年脸一红。 她思索半晌,问:“我……有郡主说的这么好吗?” 宁安华肯定道:“你很好。” 宁安华在罗府吃过晚饭才回。 卢芳年想认她做义母的事,她只当没发生过,也没和林如海提起。 其实,若定下母女名分,并非没有好处。 认义母义女是她和芳年之间的事,只认义母不认义父,就与罗焰和林如海的关系不大,又不是亲母女。而名分一定,她的孩子就算罗家孩子的长辈,两家不可能结成儿女亲家,反而会让关系维持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,不会更近,让皇上更加放心。 她和芳年本是只凭情的友,可聚也可散。定下名分,孩子们多了一位可靠的义姐,以后往来东北京中两地,便可直接住进义勇侯府,她也能放心些。 但这些种种好处,她现在宁愿不要。 她喜芳年,辈分又没错,若还在二级、三级,权衡利弊后,她有可能会接受多一个真心想“孝顺”她的义女。 可今后,她只想维持好现有的亲密关系,不愿在俗世里再多任何牵绊。 …… 宁安华入见了江皇后,又去蒋家谢过刘夫人,正待偷闲几再办年事,谁知不过一,林如海的任命便正式下来了。bZtdsw.CoM |